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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女警想要当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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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女警想要当母狗
第十五章 酒神节(终)

当叶冷之从那条漆黑的密道中闪身而出,重新回到宴会厅时,眼前的景象,让她那超高速的处理器都为之一滞。

混乱与厮杀早已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秩序。

宴会厅的应急灯不知何时已经被重新启动,散发着冰冷的、惨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由鲜血、硝烟和那种凝胶状物质混合而成的古怪气味。

满地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以及被半透明的琥珀所包里、依旧保持着挣扎姿态的改造士兵。三大家族的私兵、严行秋埋下的钉子……所有的“涂鸦”,都已经被彻底清除或封存。

那十二名被称为“丹青”的画师,如同沉默的黑色雕像,以一种标准的战术阵型,拱卫着大厅的中央。他们手中那奇特的“画笔”武器,依旧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昭示着随时可以再次投入战斗。

而在这十二名黑色死神的拱卫之下,在舞台的正中央,站着一个让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李昭阳。

但此刻的他,与她记忆中那个穿着警服、时而慈爱时而疲惫的养父,判若两人。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城市治安官的警服,而是穿着一身玄黑色的、款式复古而庄重的长袍。长袍的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而抽象的、如同某种古代文字般的图腾。(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这是玄镜“书”部——那些被尊称为“执笔人”的最高决策者的制服。

他静静地站在孙不凡的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经看着她长大的、温和的眼睛,此刻变得深邃而冷漠,仿佛能洞穿人心。

被他注视着的孙不凡,脸色惨白如纸。他那身银灰色的、颇具科技感的长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脸上那副金丝眼镜也不知所踪,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孙家家主的模样。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不死鸟”钥匙,此刻正被李昭阳的两根手指,随意地捏在手中。

而他们身后,那个原本用来展示“不死鸟计划”的巨大全息屏幕,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台从舞台下方缓缓升起的、巨大的、造型极为复杂的机械装置。

它像一个由无数黑色金属环与闪烁着幽光的量子晶体构成的巨大祭坛。数十根粗大的能量导管,如同巨蛇般从舞台下方延伸上来,连接着装置的核心。整个装置都在嗡嗡作响,散发着一股不祥的、令人心悸的紫色光芒。

在这座已经全面停电、陷入黑暗的城市里,这个正在全力运转的、诡异的紫色祭坛,就是唯一剩下的、也是最恐怖的灯塔。

孙不凡看到了从密道中闪身而出的叶冷之。他不知道这个穿着纯白紧身衣、戴着柔弱女性面庞的“人”是谁,他只知道,她是刚才唯一一个能和那些怪物打得有来有回的存在。

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顾一切地对着叶之大喊:“快!快点停下这个疯子!他要把全城市的人都当做祭品……他疯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回荡在这片死寂的、被秩序所统治的屠宰场里。

然而,李昭阳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出现的叶冷之,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出现。他听着孙不凡的嘶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伸出手,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掐住孙不凡的后颈,然后随意地将他丢在了地上。

“闭嘴,你这只败犬。”李昭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恶,“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二十年前,就该这么做了。”

他低下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孙不凡,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冰冷的杀意。

“当初,如果‘马儿’……如果马思纯跟的不是你这个只懂得躲在实验室里的懦夫,又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马儿”……“马芳”……

当孙不凡听到这个名字,听到他第一任妻子的名字,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吐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他那张惨白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比死亡更深的痛苦与绝望。

“你……你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他挣扎着,声音如同漏气的风箱,“你没有资格——!”

他变得愈发不稳定,像一头被戳中了最痛伤疤的野兽,徒劳地在地上挣扎着。

李昭阳没有再理会地上那个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孙不凡。他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宴会厅另一端,那个静静站立着的、纯白色的身影之上。

他审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他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这张柔弱的“孙晚晴”的面孔,以及这身极具未来感的紧身衣之下,到底是谁。

但很快,他脑海中庞大的,来自琴部的情报库,就给出了答案。

他记起来了。在之前数次涉及到超常规力量的案件报告里,都曾出现过关于这个神秘的、纯白色执行者的描述。

代号:“阿尔忒弥斯”。隶属于……严行秋。

原来是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此刻,他并没有多少兴趣,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的时间不多了,琴部很快就会得知此处的异动,了解到他此刻越过权限调用的兵力。而接下来,他就会面临着书部的审判。

铁画银钩非为名,但书忠骨;朱笔墨敕不容情,只断邪根。

内秉规矩之正,外为青史之魂。

是啊,这几句话,落到此刻的他身上,是多么的讽刺。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处理掉。”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的画师们,下达了一个简洁而冰冷的命令。

十二名“丹青”画师,在接到命令的瞬间,立刻分出了六人。他们无声地、以一种完美的扇形包围阵,向着叶冷之缓缓逼近。另外六人,则依旧守在舞台周围,形成第二道防线。

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杀气,却比任何饱含杀意的攻击都更加令人窒息。

叶冷之的系统,警报声已经提升到了顶点。

【警告!检测到协同攻击阵列!敌人战术配合度99.8%!生还率预测:低于10%!】但她没有退路。主人的指令是待命,而此刻,她必须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在六名画师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叶冷之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撼,而是将自己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她的身体化作一道白色的残影,在冰冷的地板上高速移动,试图从包围圈的缝隙中突围。

“咻——咻——咻——!”

六名画师手中的“画笔”,几乎在同一时间开火。他们射出的不是直线的光束,而是带着微弱弧度的、如同活物般的凝胶琥珀。这些琥珀在空中划出刁钻的轨迹,封死了叶冷之所有可能的前进路线。

叶冷之展现出了超凡的战斗直觉。她的身体在高速移动中不断地做出匪夷所思的扭转和翻折,每一次都在毫厘之间,堪堪避开了那些黏稠的、致命的琥珀。

一块凝胶擦着她的手臂飞过,她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能量场所带来的吸附力。

一块琥珀在她刚刚离开的地面上炸开,瞬间将那片大理石地面都包里了进去。

虽然依靠着远超常人的机动性,她暂时躲开了被直接命中的下场。但是,这六人的配合实在太过天衣无缝。他们的攻击并非旨在命中,而是旨在压缩她的活动空间。

随着一轮又一轮的齐射,她能够闪躲的范围越来越小。

他们就像六个最高明的棋手,用一颗颗致命的棋子,不断地收紧着包围网,将她这只白色的“王后”,一步步逼向绝境。

一时间,叶冷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这是她成为“阿尔忒弥斯”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漆黑的暗道里,又踉踉跄跄地冲出了一个身影。

是孙崇云。

他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身上那些青黑色的纹路已经褪去了大半,强行激活芯片所带来的巨大副作用,正在疯狂地反噬着他的身体。他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壁,勉强支撑着自己。

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那个白色的身影,正在被六个黑色的死神围猎,险象环生。

他想上去帮忙,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那股狂暴的力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剧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地……观战。

“住……住手……”

包围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

叶冷之的每一次闪避都变得愈发艰难,她活动的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如同落入蛛网中心的蝴蝶,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地消耗着体力。

她能感觉到,最多再过三轮齐射,她将再无任何闪躲的余地。

“冷之——!快跑!别管这里了,快跑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夹杂着绝望与痛苦的嘶吼,从宴会厅的边缘传来。

是孙崇云。

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白色身影,发出了他最无力的呐喊。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会不会有任何反应。他只知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被那些黑色的怪物吞噬。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了许久的、生锈的子弹,击中了在场两个人的心脏。

陷入苦战的叶冷之,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顿。那张“孙晚晴”的面具之下,她的数据核心,因为这个名字,出现了一瞬间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紊乱。

而舞台中央,那个一直背对着战场的李昭阳,身形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地,转过了身。他的目光越过激战的双方,落在了那个垂死挣扎的白色身影之上。

冷之……?

而就在这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声呐喊所牵动的瞬间——“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大爆炸声,从宴会厅的正上方传来!

整个宴会厅都在剧烈地摇晃,天花板上那华丽的水晶吊灯瞬间被震得粉碎。

紧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天花板,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外部直接轰开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窟窿!

钢筋的断口如同扭曲的獠牙,粉尘与碎石如同暴雨般落下。

一道身影,背着惨白的月光(其实是来自直升机的探照灯),如同神祇降临般,从那个巨大的窟窿中,缓缓地、优雅地落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风衣的下摆在下落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玩味的微笑,仿佛不是闯入了一个修罗场,而是来参加一场迟到的舞会。

是严行秋。

在他身后,十二枚造型如同古希腊式酒盏的浮游炮,无声地展开,炮口闪烁着危险的红光,锁定了下方那几个正在围猎他宠物的黑色身影。

“我的剧目,可不是谁都能来随意打断的。”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抱怨。

下一秒,浮游炮开火了!

十二道猩红色的能量光束,没有射向那些画师,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了他们脚下的地面、身旁的立柱、以及头顶的残垣!

“轰!轰!轰!”

连环的爆炸瞬间发生!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在一瞬间彻底打乱了“丹青”们那天衣无缝的协同阵型。

就是这个破绽!

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状态的叶冷之,系统瞬间捕捉到了这个由主人为她创造出的、绝无仅有的机会!

她不再闪躲,而是将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了双腿之上。

她的身体像一枚白色的炮弹,利用爆炸产生的烟尘作为掩护,瞬间冲到了离她最近的一名画师面前!

那名画师显然没有料到她敢于反击,正待举起“画笔”防御。

但已经晚了。

叶冷之的双手,如同最锋利的、献祭用的礼刀,一上一下,精准无比地斩断了他握着“画笔”武器的双手!

随即,她一记干脆利落的膝撞,狠狠地顶在了他的胸口。那名画师闷哼一声,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在严行秋的协助下,叶冷之终于在绝境中,扳回了一城。

而舞台上,李昭阳的目光,却死死地、带着无尽的震惊与错愕,锁定在了那个刚刚完成了绝地反杀的、纯白色的身影上。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孙崇云刚才那声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呐喊。

“叶冷之……”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来。他那张深不见底的、冷漠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难以置信”的、剧烈的情绪。

他的目光,穿过火光与硝烟,死死地、死死地落在了那个纯白色的、刚刚将一名画师无力化的身影之上。

“臭……臭丫头?”

李昭阳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充满了不敢相信的、剧烈的颤抖。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如同白色女武神般强大、冷酷的执行者,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倔强、善良,会在自己加班时送来便当的养女,联系在一起。

而就在他心神剧震,注意力出现致命偏移的这一瞬间,一个狼狈的身影,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从地上暴起!

是孙不凡!

他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以一种回光返照般的速度,再次扑向了失神的李昭阳,一把从他那只因震惊而松开的手中,夺过了那枚“不死鸟”计划的钥匙!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就冲向了那台散发着不祥紫光的巨大机器,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对着所有人,解释着这个恐怖的真相:“这个机器!它本来是拿来扫描指定人员的大脑数据,进行意识备份的!可是李昭阳这个疯子……他改写了核心协议!他把扫描目标……选为了全城的人!!”

“这么庞大的数据扫描,需要难以想象的能量!机器会抽干整座城市的电力,然后……然后会像高功率的微波炉一样,把所有被扫描的大脑,连同里面的意识,全都烧成一滩浆糊!他要把所有人……都当成祭品!”

他终于冲到了机器的操作台前,用颤抖的手,将那枚钥匙狠狠地插进了总控制的钥匙孔里,然后猛地一扭!

“给-我-停-下-来!”

然而,预想中机器停止运转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只是疯狂地闪烁着红光,发出刺耳的、代表着“权限不足”的警报声。

孙不凡惊讶地发现,这枚最高权限的钥匙,竟然……无法关闭机器!

但这时,已经晚了。

李昭阳已经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眼中那丝属于“父亲”的动摇,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坚决的疯狂所取代。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根本不给孙不凡任何反应的时间,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狠狠地劈在了孙不凡的后颈上。

孙不凡闷哼一声,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现在,太迟了。”

李昭阳捡起地上的钥匙,声音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他解释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在启动最终协议的那一刻,我就给它加上了我的生物特征锁。除非我主动停止,或者……我死。否则,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

他不再看严行秋,也不再看那些虎视眈眈的画师。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显得已经有些癫狂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了叶冷之的身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混杂着慈爱与狂热的笑容。

他向她伸出手,像小时候召唤她回家吃饭一样,招呼着她。

“冷之……我的好女儿,快……快过来爸爸这边。”

“你快看,”他指着那台嗡嗡作响的、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巨大机器,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幸福的颤抖。

“我们……马上就能复活妈妈了!”

“只要再一点点时间……你妈妈……她就能回来了!”

就在李昭阳陷入那份癫狂的、对家人的温情呼唤中时,严行秋,却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脸上带着一丝学者般的、好奇而专注的微笑。

他没有急着动手。

他身旁那几枚没有参与攻击的、如同艺术品般的酒盏浮游炮,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形态。它们顶端的金属荆棘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如同昆虫复眼般精密的扫描晶体。

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一道道无形的瀑布,从这些晶体中倾泻而出,将那台散发着不祥紫光的巨大机器,从里到外,从每一个零件到每一行代码,都扫描得彻彻底底。

海量的数据,在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中飞速地分析、重构、解读。

几秒钟后,严行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了然于胸的、仿佛解开了谜题般的愉悦。

他的声音,再次通过扩音系统,清晰地响彻全场,像一位教授,在为所有无知的学生,讲解着这台机器的……本质。

“原来如此……真是个天才的、又愚蠢至极的设计。”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昭阳的背影上,带着一丝怜悯。

“这个PR-7742核心部件之一——‘洪炉’,”

他开始解释,他的话语,不仅是说给在场的人听,更像是说给叶冷之听,让她明白这场闹剧背后的原理。

“它最基础的功能,就像孙不凡说的那样,可以将指定的人格进行数据化,然后备份,或者下载到新的素体上。这就是所谓的‘不死鸟’计划,一个粗劣的、对永生的拙劣模仿。”

“但是,”他的话锋转,充满了揭示真相的快感,“它还有一个更深层的、被隐藏起来的功能。那就是,当扫描对象的数据量足够庞大时,它可以将这些数据……用来‘炼丹’。”

“炼丹”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充满了古典炼金术般的、神秘而残酷的意味。

“换句话说,就是进行‘人格重构模拟’。”

“如果一个人,在没有进行任何数据备份的情况下死去了,那么从物理和数据层面上,她自然是永远地、彻底地消失了,无法复活。”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一个戏剧大师,在抛出最关键的转折。

“可是,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她的存在,会以记忆和信息的形式,留存在每一个与她有过交集的人的大脑里。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的同事……所有认识她的人,脑中都储藏着一块属于她的‘人格碎片’。”

“所以,如果能够收集到巨量的、属于这些‘碎片携带者’的、真实的、活生生的人格数据,将它们全部投入到‘洪炉’之中……”

“那么,‘洪炉’就能通过这些海量的数据,反向推衍,进行模拟,重新构造出那个死去的人,她一生的轨迹,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哭泣,她所有的性格与习惯……”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拥抱新世界的疯子,为李昭阳这疯狂的计划,做出了最终的、华丽的总结。

“……那么到最后,自然就可以通过最顶级的投影算法,将这些被模拟出的数据,重新拼凑、缝合、塑造出一个……与那个死去的人,无限相似的、新的人格!”

“一个虚假的、但对于爱她的人来说,却又无比真实的……灵魂!”

“没错……”

李昭阳没有否认,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严行秋那精准无比的分析,对他而言,就像是隔靴搔痒。

他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没错,就是这样”,认可了这场疯狂计划的原理。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之上。他继续用那种令人心碎的、充满期盼的语调,呼唤着叶冷之,诉说着那个被他埋藏在心底,早已腐烂发臭的、最后的真相。

“冷之……你听到了吗?这就是爸爸为你准备的……最大的礼物。”

他的声音颤抖着,开始毫无保留地,将那段血腥的过往,一点一点地剖开,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严家灭门后,孙不凡那个懦夫,获得了严家全部的研究数据。但是王依豪和李浩然那两个贪得无厌的豺狼,怎么可能满意?”

“于是,他们联合起来,袭击了孙家的实验室,想要抢走那些能让人‘永生’的资料。”

“而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与自嘲,“当年,我和你的马阿姨……我们深深地相爱着。可是……可是她最后,却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嫁给了孙不凡。”

他顿了顿,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那个最核心的、足以让一切都崩塌的秘密。

“但是孙不凡那个蠢货不知道的是……马芳她……她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其实是我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谜团。

如果孙崇云此刻是清醒的,他或许会明白,为什么父亲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的疏离和冷淡。

“那场袭击……”李昭阳的声音变得嘶哑,仿佛在泣血,“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本来只是想……只是想趁乱把她和我们的孩子带走!我们说好的!”

“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我冲进实验室的时候,她……她正挺着大肚子,还在为了孙不凡那个疯子的实验,操作着那些该死的、不稳定的仪器……”

“我失手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坚毅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彻底扭曲。

“……在混乱中,我一枪打中了反应堆……我……我亲手……我错手杀死了她……”

“我杀死了我最爱的女人,和我未出世的孩子……”

他抬起头,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血色的泪水,他看着叶冷之,脸上那癫狂的笑容,显得无比的悲怆。

“所以,你明白了吗,冷之?”

这几个字,从李昭阳的嘴里吐出来,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那身代表着玄镜无上权力的黑色长袍,此刻显得如此的空洞与可笑。

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笔断清浊的“执笔人”,他只是一个被回忆和悔恨所吞噬的、可悲的男人。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地狱般的夜晚。

“她倒在我的怀里……”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叶冷之说,又像是在对自己那早已死去的灵魂忏悔,“她的血,流得到处都是……那么热……那么烫……”

“她看着我,她没有怪我……她居然没有怪我……”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只是求我……她抓着我的手,求我……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说……孩子还在动……她求我,忘了她,忘了这一切,用她实验室里的手术刀……剖开她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同意了……我怎么能不同意……那是她最后的愿望……我像个疯子一样,在那片火海里,用颤抖的手,为她进行了紧急的……剖腹产……”

“我把那个孩子,从她那已经冰冷的身体里抱了出来。一个女婴,那么小,那么脆弱,身上沾满了她母亲的血……她在哭,哭得那么响亮……”

“可是……我却无法抚养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我不能把她带回李家。那是一个比任何地方都更加黑暗、更加复杂的泥潭。她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而且……我该怎么解释她的来历?我该怎么面对她?我这张沾满了她母亲鲜血的手,又怎么配去抱她?”

“于是……我只好把她……把这个流着我和马芳血液的女婴……交给了我当时最信任的好友,一个正直、善良的警察——叶檀。”

“我告诉他,这是我在一次任务中解救的孤儿,求他帮忙抚养。我看着他和他妻子,把你……把你抱在怀里,露出了那么开心的笑容……”

李昭阳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已经浑浊不堪的眼睛,穿过重重阻碍,再次落在了叶冷之的身上。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复杂。有愧疚,有悔恨,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属于父亲的……爱。

“然后,我就默默地,躲在了阴影之中。”

“我看着你一点一点地长大,看着你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喊爸爸妈妈,看着你穿上警服,变得和你名义上的父亲一样……正直,善良……”

“我品味着,反刍着,你成长轨迹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瞬间。这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意义。”

“我不敢……我不敢告诉叶檀夫妇真相。我更不敢……和你相认……”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

“因为我始终……始终无法跨过当年那个错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这个……亲手杀死了你母亲的……怪物父亲……”

“所以我只能看着……只能在远处看着……”李昭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仿佛在撕扯着自己腐烂的声带,“这些年来,你知道我过得是多么的煎熬吗?”

他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冷之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仿佛想透过那层冰冷的纳米材料,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我听着你……管着叶檀叫‘爸爸’,管着赵霏霏叫‘妈妈’……而你叫我什么?你叫我……‘李叔’!”

“李叔”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苦涩,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每一次你这么叫我,都像有一把刀子,在我的心上狠狠地剜一下!每一次!你知不知道!”

他情绪激动,双手握拳,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发泄着积压了二十多年的痛苦。

“然后,在六年前,一个阴差阳错的机会……我接到了叶檀打来的电话。他很慌张,他说他惹上了大麻烦,需要我的帮助。”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狂热起来,那是一种赌徒在看到翻盘希望时,才会有的疯狂。

“我立刻赶到了他说的那个地方,一个废弃的城郊仓库。当我到那里的时候,赵霏霏……已经死了。被人扭断了脖子,倒在血泊里。而叶檀,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样奇怪的装置。”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正是当年严家实验室里,那个一切罪恶的源头——PRX-7742的,alpha版本!”

“叶檀那时候的神情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的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我当时没有在意……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装置,和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吸引了。”

他跪在地上,向着叶冷之的方向,伸出了颤抖的手,像一个乞求宽恕的罪人。

“我告诉他,我可以用我玄镜的权力,我当时只是书部一名普通的校勘,但是还是可以给他一个全新的假身份,送他去别的城市,让他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我还可以……帮他继续抚养你,抚养叶冷之。”

“我当时对他说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把那张PRX-7742的备份数据,交给我。”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悲哀而渴望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他这半生最卑微、最纯粹的愿望。

“冷之……你知道吗?我真正渴望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永生,也不是什么力量……我只是……只是想从此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家三口……”

“能够……成为你的‘养父’,听你……亲口叫我一声……‘爸爸’。”

“你看!冷之!你快看!”

李昭阳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再跪着祈求,而是像一个即将获得最终胜利的疯子,张开双臂,拥抱着那台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巨大机器。

“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团聚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的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最爱的女人,从那紫光之中微笑着向他走来。

“借着叶檀给我的那份资料,我很快……很快就从一个小小的‘校勘’,晋升到了‘掌墨’!我破译了里面的部分数据,把它作为我最大的功绩!然后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终于……我成为了‘执笔人’!我有了调用这一切的权力!”

他像一个孩子般,在那巨大的、被称为“洪炉”的机器面前,手舞足蹈着,转着圈,脸上挂着痴狂的笑容。

他那身代表着玄镜最高权力与秩序的黑色长袍,在他癫狂的舞动下显得滑稽而可悲。这一刻的他,丝毫没有半点玄镜“书”部执笔人那沉稳、威严的样子,只是一个被欲望和执念彻底吞噬的可怜虫。

而那剩下的十一名“丹青”画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沉默的黑色礁石。他们看着自己的最高长官如同小丑般发疯,脸上那光滑的面具,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

因为他们是完美的工具。他们只负责执行命令,不负责理解和评判。

“你胡说!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咆哮,打断了李昭阳的独角戏。

是孙崇云。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墙边挣扎着站了起来,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李昭阳。

“我父亲和马阿姨才是真心相爱的!我亲眼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是你!是你这个虚伪的、得不到就想毁灭一切的混蛋!”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但他无法再忍受这个男人,用如此肮脏的谎言,去玷污他记忆中那份或许并不完美、但却真实存在的家庭温情。

然而,李昭阳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

他只是在癫狂的舞动中,随意地、不耐烦地一甩手。一道寒光从他的袖中飞出。

“噗嗤!”

那是一柄锋利的、属于玄镜制式的短刀,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插入了孙崇云的大腿,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啊——!”

孙崇云发出一声惨叫,身体顺着墙壁滑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聒噪的……苍蝇。”李昭阳厌恶地吐出了几个字。

“啪。啪。啪。”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富有节奏的掌声,从半空中响了起来。

是严行秋。

他悬浮在那里,微笑着,优雅地鼓着掌,仿佛刚刚看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令他回味无穷的戏剧。

“Bravo!真是Bravo!”

他开口赞美着,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不加掩饰的欣赏。

“背叛、谎言、禁忌的爱恋、血腥的复仇……还有这最可悲的、自我欺骗式的救赎。真是……比我读过的任何一本古希腊悲剧,都要精彩,都要……动人。”

“闭嘴!”

李昭阳的狂喜被严行秋的掌声打断,他猛地转过身,那张癫狂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用这种看戏的眼神,来玷污他这神圣的、即将完成的“仪式”。

他再次一甩手,又一柄飞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半空中严行秋的头颅!

然而,这一次,飞刀没能飞出多远。

一枚“葡萄藤”浮游炮,如同拥有自主意识的猎犬,瞬间移动到了飞刀的路径之上,炮口顶端的金属荆棘猛然张开,射出一道高热的能量光束。

“滋——”

那柄精钢打造的飞刀,在空中连一秒钟都没能坚持住,便被直接融化成了一滩通红的铁水,滴落在地。

“画师!给我杀了他!把他给我撕成碎片!”李昭阳歇斯底里地对着身后的画师们咆哮道。

但是,那十一名如同黑色雕像般的画师,却一动不动。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命令。

李昭阳愣住了,他脸上的狂怒,逐渐被一丝错愕和不安所取代。他再次下令,声音更大,更急切:“我命令你们!动手!”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行秋看着这一幕,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毫不掩饰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可怜的、愚蠢的执笔人啊,”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用一种充满了怜悯与嘲弄的语气说道,“你难道真的以为,在我降临之后,还会让你继续掌握着这些……不属于你的玩具吗?”

“就在刚才,你向你的‘好女儿’,剖白你那肮脏的、感人的过往时,我已经顺手……用这里的公共网络,拨打了玄镜的内部举报电话。”

他摊开手,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我想,现在书部的最高领袖,那位神秘的‘玄武’,还有数名画部最顶尖的,拥有着最高权限的‘点睛人’……此刻,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哦,对了,”他看了一眼那台已经开始闪烁着刺眼红光,发出过载警报声的“洪炉”,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虽然看上去,你这个宝贝反应炉似乎马上就要炸了。他们赶到的时候,大概也只能给整座城市的人……收尸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至少现在,你已经失去了你最大的底牌——这些忠心耿耿的‘画师’。你的权限,已经被更高位的存在,取消了。”

李昭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但他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嚣张地大笑起来:“就算这样,又如何!?”

他指着那台即将失控的机器,对着严行秋咆哮道:“烘炉已经无法被停止了!很快!很快全城的人都会为我妻子陪葬!而我,将和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在新的世界里团聚!你输了!严行秋!”

严行秋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不再看李昭阳,而是将那双带着神性光辉的眼睛,落在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动不动的、白色的身影之上。

他下达了,今夜最后一个,也是最残忍的一个命令。

“阿尔忒弥斯,上去。”

“把你的‘父亲’,制伏。”

而此刻的叶冷之,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的世界,早已在李昭阳那一段段血淋淋的真相剖白中,彻底崩塌,碎裂,化为了最原始的、混乱不堪的数据乱流。

【父亲……】【李昭阳是我的……生父……】【我不是孤儿……我不是叶檀的女儿……我是……杀母仇人的女儿……】【错误!】【逻辑悖论!】【李昭阳是我的养父,也是背叛者。】【他是我的生父,也是杀母仇人。】【他爱我。】【他利用我。】【他是正义的化身(数据标签:玄镜执笔人)。】【他是毁灭世界的疯子。】【他要复活我的母亲。】【他要用全城的人为我的母亲陪葬。】这些互相矛盾、互相撕咬的认知,像亿万只疯狂的蚂蚁,啃噬着她名为“自我”的核心。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是叶冷之?是米米?是阿尔忒弥斯?还是……李昭阳那个不该出生的、罪恶的女儿?

她的视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严行秋,没有李昭阳,没有宴会厅。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雪原。

雪原之上,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孩,在孤独地跋涉着。那是“叶冷之”。

雪原的尽头,一扇巨大的、冰冷的铁门缓缓打开,门后是温暖的壁炉和等待着她的主人。那是“米米”的归宿。

雪原的上空,一轮猩红的、不祥的圆月高悬,月光下,一个白色的女猎手,正在无声地拉开弓弦。那是“阿尔忒弥斯”。

而现在,这片雪原,开始龟裂,崩塌。

无底的深渊,从裂缝中涌现,要将这三个虚假的幻影,连同这片雪原本身,一同吞噬。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处理器,马上就要被烧毁了。那张被改造过的、美丽的脸上,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她的身体,在纳米紧身衣下,剧烈地、小幅度地颤抖着。

这是她成为“阿尔忒弥斯”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最严重的……系统崩溃。

而就在这时,主人的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不容置疑的最高指令,穿透了所有的混乱与迷茫,精准地、直接地,烙印在了她那即将崩毁的核心之上。

【把你的‘父亲’,制伏。】主人的命令,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刺入了她那片混乱的数据雪原之中,强行建立起了一个唯一而绝对的信标。

【制伏…父亲…】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机械地,向着那个跪在“洪炉”前的、癫狂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玻璃之上,灵魂的碎片与核心的指令,在互相撕扯,发出无声的悲鸣。

李昭阳看着她向自己走来,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孩童般纯粹的、欣喜若狂的笑容。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被改造成了非人的模样。他看不见她脸上那些狰狞的电路,看不见她眼中那空洞的、属于机器的光芒。

他看到的,只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扎着马尾辫、会对他撒娇、会叫他“李叔”的……小丫头。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用颤抖的手,从那身庄重的黑色长袍里,掏出了一个已经被压得有些变形的、小小的铁皮盒子。

他笨拙地打开盒子,里面露出的,是几块早已碎裂、因受潮而软化、过期了不知道多久的……三猫牌黄油饼干。

没错,就是严行秋非常喜欢用来投喂叶冷之的、那种最廉价、最普通的饼干。

“小之……臭丫头……傻丫头……”

李昭阳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他将它高高地举起,递向正一步步走来的叶冷之,声音里充满了哽咽的、笨拙的讨好。

“爸爸……爸爸都记得……”

“你以前……最喜欢吃这种饼干了……天天拉着叶谭,说要吃……说全世界这个最好吃了……”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不受控制地,滴落在那早已过期的饼干碎屑上,将它们浸润得更加湿软。

“我……我前几天……我买了很多……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卖这个的……”

他语无伦次,像一个做错了事、急于讨好家人的孩子。

“我就想着……想着……等你妈妈回来了……也让她尝尝味道……让她知道,我女儿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他脸上带着期待的、傻傻的笑容,向她伸出了手,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呼唤。

“过来吧……傻丫头……”

“爸爸在这里……”

那温柔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像一把生锈的、温暖的钥匙,捅进了叶冷之那片冰冷混乱的数据核心。

她的脚步,在距离李昭阳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盒早已过期的、廉价的饼干,看着他那张布满了泪痕的、充满期盼的脸。

一股无法言喻的、陌生的数据流,从她核心的最底层涌了上来。它不是指令,不是程序,而更像是一种……本能。是一种被血缘所镌刻的、无法被格式化的……悲伤。

【数据库检索:三猫牌饼干。关联记忆:童年,现在。关联人物:叶檀,严行秋。情绪标签:温暖,幸福。】【新增关联人物:李昭阳(生父)。情绪标签:未知……冲突……】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接过那盒饼干。

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铁皮盒子的瞬间,严行秋那如同手术刀般冰冷、精准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毫不留情地,将这幅温情的、虚伪的画面,切割得支离破碎。

“真是感人肺腑的父爱啊。”严行秋的声音里充满了优雅的、淬了毒的嘲讽,“用一盒过期的饼干,就想赎清自己那满身的罪孽吗?我亲爱的‘执笔人’先生。”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戏剧评论家,开始逐条地、残忍地,揭露李昭阳这可悲的、自我感动的独白背后,那令人作呕的真相。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你这伟大的一生吧。因为你的无能和冲动,你亲手杀死了你最爱的女人,马芳。”

“因为你的懦弱和自私,你不敢承担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让你亲生的女儿,在别人的屋檐下,叫着别人‘爸爸’,长大成人。”

“因为你对权力的贪婪,你利用了叶檀对你的信任,从他手中骗取了PRX-7742的资料,并为了掩盖这一切,将这对陪伴了你的女儿十多年、给予了她最真切关怀的养父母,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然后,”严行秋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当你的女儿,那个优秀的、正义的警察,开始调查这一切,即将触碰到真相的时候,你又在她的调查路上一路推三阻四,设置障碍,生怕她发现你这个‘慈父’,究竟是个怎样肮脏的、满手血腥的怪物。”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

“也正是因为你的这些‘爱’,这才导致了她最后信念崩塌,走投无路,心甘情愿地……落到了我的手里。”

“是你,李昭阳。是你亲手,把她变成了我最完美的……艺术品。”

一句句,一声声。

严行秋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将李昭阳那不堪一击的谎言外衣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那个自私、懦弱、满是罪恶的内核。

李昭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严行秋说的,全都是事实。

而这些话,对于叶冷之而言,却像是两股截然相反的、足以撕裂宇宙的引力,在疯狂地拉扯着她那即将崩溃的灵魂。

【指令:制伏‘父亲’。】这是来自主人的、绝对的命令。它代表着秩序,代表着她现在存在的全部意义。服从,就能得到平静与“幸福”。

【情感反馈:接受饼干。】这是来自血缘的、无法解释的本能。它代表着混乱,代表着那个她早已抛弃的、名为“叶冷之”的过去。靠近,就会陷入痛苦与矛盾的深渊。

她应该怎么做?

她的身体,在这两股力量的拉锯之下,开始剧烈地颤抖。她那只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既无法前进,也无法收回。

她的视界里,那片白茫茫的雪原,彻底崩塌了。

代表着“米米”和“阿尔忒弥斯”的幻影,被主人的指令之光所笼罩,坚定而冰冷。

而代表着“叶冷之”的那个女孩,却被李昭阳和他手中那盒饼干所散发出的、微弱而温暖的光芒所吸引,脸上充满了迷茫与悲伤。

深渊在咆哮,要将这一切都吞噬。

【警告!警告!核心逻辑冲突!系统即将过载!自主意识保护协议……激活失败!】【厄洛斯协议……强制重启……失败!】【守护者协议……无法连接至操作员……】她的处理器,已经发出被烧毁前的最后悲鸣。那张被改造过的、美丽的脸上,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那双空洞的、属于机器的眼眸中,滑下了一行清澈的、不属于任何程序的……

泪水。

她依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那滴不属于任何程序的泪水,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了光洁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却仿佛拥有着千钧的重量。

她陷入了彻底的、绝对的死机状态。

看着她这副前所未见的、因为挣扎而显得“生动”的模样,严行秋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愉悦和玩味。他似乎很享受这件完美的艺术品,在即将彻底完成前,所展现出的最后一点瑕疵。

他好整以暇地,从自己的风衣口袋里,也掏出了几块一模一样的、完好无损的……三猫牌黄油饼干。

他用两根手指,优雅地夹起其中一块,就像夹着一枚棋子。

然后,他对着那个僵在原地的、泪流满面的白色身影,做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

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那是在日复一日的、深入骨髓的调教中,早已刻印在她身体本能里、优先级甚至高于一切思维的……指令。

【接着】。

在看到那个手势的瞬间,叶冷之那已经彻底崩溃的大脑,仿佛被完全绕过了。她的身体,她的肌肉,她的神经反射,做出了最原始、最直接的反应。

严行秋手腕一抖,那块饼干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而叶冷之的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

她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以一种近乎于羞辱的、敏捷无比的姿态,向前一扑,张开嘴,用那张刚刚流下眼泪的、属于“叶冷之”的嘴,精准无比地……叼住了那块属于“严行秋”的饼干。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这死寂的、一触即发的空间里,显得无比的刺耳。

李昭阳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去了。他捧着自己那盒过期的、无人问津的饼干,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条狗一样,熟练地接住了另一个男人丢来的食物,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你看,李昭阳。”

严行秋缓缓地走向她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胜利者的、优雅的宣言。他一边走,一边开始阐述着,自己对于这件“艺术品”的看法。

“她不属于你,也从来不曾属于过任何人。她只属于我。”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叶冷之的头,就像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宠物。而叶冷之,则顺从地、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饼干,一边用自己的脸颊,蹭着他的手心。

“她是艺术,是我穷尽心血所创造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她的每一个反应,每一次呼吸,都谱写着我所定义的、绝对的美。”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充满了占有欲。

“她也是工具。是我最锋利的刀,最柔软的坐垫,是我意志最完美的延伸。”

他绕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直视着她那双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但依旧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

他用一种近乎于催眠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向她描绘着她真正的“归宿”。

“小之,米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痛苦吗?迷茫吗?那是因为你还留恋着那个充满了谎言、背叛与混乱的、不完美的世界。”

“到我身边来。”

“我可以给你一个绝对的世界。一个没有谎言,没有背叛,没有痛苦,没有矛盾的世界。那里,不会有混乱,只会有我为你量身定做的、永恒的幸福,和绝对的秩序。”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诱饵。

“在那个世界里,你和你真正关心的‘母亲’,没错,赵霏霏……你们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一个完美的家,一个完美的母亲,一个完美的你。这一切,只有我能给你。”

一个完美的家,一个完美的母亲,一个完美的你。

这一切,只有我能给你。

严行秋的声音,像一剂最强效的镇静剂,注入了叶冷之那片混乱的、即将崩毁的精神世界。

她口中那块属于他的饼干,甜美的味道顺着味蕾扩散开来,与那股被程序设定好的“幸福感”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暖流,将那些冰冷的、矛盾的、属于“过去”的碎片,一点一点地冲刷、溶解。

是啊……为什么还要痛苦呢?为什么还要纠结呢?

谎言、背叛、杀戮、罪恶……那个属于“叶冷之”和“李昭阳”的世界,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而主人的世界,是那么的纯粹、有序、充满了……幸福。

她缓缓地,咽下了口中的最后一点饼干屑。

然后,她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起身,而是就以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跪着的姿态,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背弃了那个捧着过期饼干、泪流满面的“生父”。

面向了那个给予她“新生”与“秩序”的……主人。

她将自己的头,轻轻地、依赖地,靠在了严行秋的膝上。

这个动作,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为什么……?”李昭阳的声音,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游魂,充满了绝望与不解,“小之……为什么……?”

叶冷之没有回头。

她只是靠着自己的主人,感受着他带给自己的那份绝对的、令人安心的掌控感。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那种平稳的、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机械音。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但却无比清晰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实的情感。

“因为……”

“……他给我的饼干,是甜的。”

“而你给我的……太苦了。”

一句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刺穿了李昭阳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那盒被泪水浸透的、早已变质的饼干,又看了看那个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膝下的、自己的女儿。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痛欲绝的哀嚎,整个人彻底崩溃了,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无助的婴儿。

望着他那副崩溃的模样,叶冷之的心里,竟然真的涌起了一丝微弱的、她本不该拥有的……同情。

但她很快便将这份多余的情感压了下去。因为她意识到,那台“洪炉”发出的警报声,已经越来越急促,刺眼的红光,几乎要将整个宴会厅都染成血色。

全城的人,依旧在被“炼化”的边缘。

她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主人,轻声询问道:“主人……这个,我们怎么办?”

严行-秋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黑发,脸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仿佛眼前这个即将毁灭城市的末日装置,不过是一个有趣的、需要稍微动动脑筋的谜题。

他给出了,两套解决方案。

“方案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是在挑选今晚的菜单,“虽然那个该死的生物锁,无法被直接破解或越过——因为它需要用户在清醒状态下,‘自愿’地提供虹膜、指纹以及实时的DNA数据,同时还会扫描心率、体温、呼吸频率等等一系列复杂的生命体征,来杜绝伪造。”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冷之那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但是,我的小狗,你的身体,可不仅仅是武器。在你那温热、湿润的甬道里,我可是搭载了这座城市里最先进的、军用级别的生物数据扫描和模拟仪。”

“所以……”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充满了色情与诱惑的语调,轻声说道,“我们只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和他进行一两次……深入的‘数据交换’。”

“你的身体,就能完美地记录、分析、并模拟出他全部的生命体征。到那时,你应该就可以,轻易地通过那个所谓的生物锁的扫描了,当然,那样的话,他也差不多会被你榨死了。”

听到第一个方案,叶冷之的脸颊,在那半透明的面具之下,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那是属于“米米”这个身份的、被调教出的本能反应。

严行秋看着她这副羞涩而顺从的模样,满意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提出了那个更加疯狂,也更加……符合他美学的第二套方案。

“方案二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创造者在展示自己最得意作品时的骄傲与狂热,“……既然无法关闭它,那我们就换一种思路。”

“我们,直接把这个‘烘炉’的能量,全部消耗干净。”

他指着那台如同紫色心脏般不断搏动、发出刺耳悲鸣的机器。

“目前,它里面已经吸收了全城在这个时段,几乎所有的电力。这股庞大的能量,所发射出的扫描波,足以在瞬间,将全城每一个人的大脑都烧成灰烬。任何一个普通人,此刻主动去接受它的扫描,想要消耗掉这股能量,都无异于杯水车薪,只会被瞬间蒸发。”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叶冷之的身上。那目光,炙热、专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欲。

“但是……你不同,我的阿尔忒弥斯。你不是那些脆弱的、一次性的凡人。”

“你的人格,你的记忆,你所有的情感波动,你灵魂的每一个细节……早就已经被我,用最完美的技术,进行了百分之百的……数据备份。”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李昭阳那台“老古董”的不屑。

“这个老旧的‘烘炉’,它的扫描和提取技术,实在太过粗糙。每一次复制,都会产生不可逆的数据损耗,提取出来的人格数据,其保真度最多只能达到80%到90%。换句话说,同一个灵魂,用它的技术复制个十几次以后,那个所谓的‘人’,就已经会因为数据熵增而彻底崩溃,变成一个毫无逻辑的、混乱的数据聚合体,根本算不上是人了。”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叶冷之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而你,我的作品……你的备份,是完美的。没有损耗,没有误差,所有信息都是百分之百的完整。你的灵魂,在我的数据库里,是一个永恒的、绝对的‘1’。”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酒神般,充满了神性与疯狂的笑容,提出了那个终极的、亵渎神明的解决方案。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利用‘烘炉’,不断地、无限地……复制你。”

“用第一个‘你’,去消耗掉它一部分能量。然后在第一个‘你’被摧毁之前,再从她身上,复制出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你’……”

“我们可以用巨量的、属于同一个人格的、完美的‘叶冷之’,像一场数据海啸一样,前赴后继地冲向那台机器,将它目前所储存的、那足以毁灭全城的庞大能量,一滴不剩地……全部吸收掉!”

“用无数个‘你’的牺牲,来换取一座城市的苟延残喘。”他凝视着她,声音充满了蛊惑,“我的女孩,你愿意……为了拯救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蝼蚁,献上你自己的……‘永生’吗?”

叶冷之沉默着,思索着,此刻主人给予了她选择的权利,但是,她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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