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学校这个问题上，沉香到底是拗不过自己这个软硬兼施的舅舅，有时候软磨硬泡地在耳边念叨，有时候又委委屈屈地数落着没文化的危害，直听得沉香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于是他也只能答应了——其实也不是怕耳朵真的起茧，而是小孩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舅舅的耐受值，怕是很快就要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那自己可真的是，毫无胜算。
但在杨戬眼里，这孩子的表现无异于突然间的开窍，他没有给沉香反悔的机会，第二天就乐呵呵地去周边的学校考察了一番，可因为沉香本身的基础教育程度不高，问了老大一圈才有学校乐意破格接收。
当然，考虑到少年本人的性格和爱好，报考的是一个体育学校的培训班，平常的文化课程比起正常班级来说要少一些，但不管怎么说，有总比没有好。
接下来的几天，杨戬可以说是体会到了当家长的乐趣和责任——包书皮买文具选书包一条龙服务，甚至在去商场的时候破天荒地给外甥买了两套衣服，美其名曰要好好庆贺一下。
起初天真的小孩信以为真，但在看到信用卡记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个舅舅不过是为了凑个积分，换买一赠一的优惠券罢了。
……还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但说归说做归做，虽然还是有些抠门，但至少在上学这件事上，杨戬对于沉香的确还是有了一大笔实际的财务支出。但沉香却一直有种隐约的感觉——分明去学校的是他，但好像这个舅舅要比自己更兴奋些。
看着眼前这个忙着替他整理书包的男人，外人一时间还真分辨不出一会儿要去上课的是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早饭给你放桌上了。”
“书包里有餐具，吃午饭的时候别用一次性的，不干净。”
“那个作业本和书都理过了啊，你上课的时候别拿错。”
“哦对了，还有……”
“知道了。”
面对这个突然之间变得成熟懂事的家长，沉香难免还有些不适应，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把抓起了书包就往门外跑，末了觉得有些没礼貌，于是又回头哎了一声。
“那个……走了啊。”
不顾身后人的反应，沉香逃也似的出了门，一路小跑出了巷子，走到了大街上，才算是得了个自在。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书包，一下挎在了肩上，眼看着日头还早，便换了个自在的步伐，一步一顿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几步，沉香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轰鸣之声，离他愈来愈近，几乎就差之毫厘。少年拧着眉毛回头一看，却是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擦着他的身子过去，而后又一个急刹在他前方稳稳停住。
“你骑车不看路啊？！”
想起方才的惊险，沉香心有余悸，但不确认对方到底是来无心之举还是来挑拨是非，他只用这一句来表达了内心的愤慨，随后便静观其变。
“放心，碰不着你。”
机车的主人声音爽朗，回头的时候对着沉香咧开了嘴角，“你这不是没事儿吗？”
“你是谁啊？”
沉香对他上下一番打量——来人剑眉星目，与杨戬的好看不同，他的身上更多的是英气，再加上一身皮衣皮裤打扮，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个性来。
沉香不认识他。准确地说，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他表现得好像与沉香很熟悉的样子，少年在脑袋里又搜刮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这人如果不是舅舅的朋友，那就是个自来熟。
果不其然，对方开启了熟人模式。
“你就是二哥的那个小外甥啊？”
他看着沉香一脸警觉又疑惑的样子，笑了起来，“我叫李云祥，随你怎么喊都行。”
“哦。”
沉香对于他的自我介绍没什么太大兴趣，左耳进右耳出地应了一句就要往前走，但身后机车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那个叫李云祥的年轻男人依旧在身后紧追不舍。
“喂，上学去啊？要不要带你一程？”
“不用，我自己会走。”
与其说讨厌，倒不如说沉香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他独来独往惯了，面对他人的亲密就会主动避开，生怕着了什么道一般——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的亲昵和客套，多少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但这个自称是李云祥的男人，好像是个例外。
沉香从学校门口出来的时间点恰好是放学，他在学校度过的第一天显然有些索然无味，那些中学生们似乎对他有所提防——但也难怪，毕竟他的背景与这些人都不一样，所以沉香也就没往心里去，只背了个书包往外走，可一走出校门，就看到了那辆扎眼的机车。
“嗨，小子，又见面了。”
机车的主人对他挥挥手，笑容亮得有些刺眼。
严格算起来，这应该是沉香和李云祥的第二次见面。如果要抛去第一次的不愉快记忆的话，从这一刻起他们才刚认识，但短短几分钟之后，少年就接过了他手中的头盔，机车载着两个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串轰鸣。
沉香上车的原因很简单。
第一，李云祥这个人没什么废话，也不爱问东问西。
第二，他不想背着书包一路挤着晚高峰的车水马龙回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辆机车，实在是被他改得真帅啊。
但是再把视线放回杨戬这边，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李云祥载着沉香回到杨戬的住处，大大咧咧地把车往边上一靠，顺手拎起了他的书包，甩着背带就进了门。这种打着送人回家实则是来蹭饭的行为向来被杨戬所不齿，但这一次他们俩的同时出现更让提前下了班在厨房忙碌的舅舅大惊失色。
“二哥！”
李云祥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落在了杨戬的耳朵里，“我替你把外甥接回来了……嗬，这么香，做什么好吃的了？”
杨戬闻声手一抖，锅盖险些掉到了地上。他解下身上的围裙走出厨房，不动声色地用身体在俩人之间隔出一道来，随后一把接过了李云祥手里的书包。
“你怎么……”
“路上遇着了，就替你接回来了呗。”
李云祥自说自话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扫了一眼，“今天的菜还挺丰盛啊二哥，不然喊上老康他们一起来喝点儿？”
……
要说李云祥这人，说话从来都是板上钉钉绝不落空。
这不，不出一小时，小小的一个饭桌旁就挤了五个人。与那四个成年男人比起来，原本是主角的沉香只占了一个小小的位置，左右都充斥着说笑声，这样的热闹让他有些许不自在，于是把目光又转向了对面的杨戬。
“哎我说，这算是给你的小外甥接风洗尘了吧？”
老康已经喝了些酒，面上有些泛红，“都来了不少日子了，也没见着几眼……”
“你看他干什么。”
杨戬不动声色地挡掉了他手里举向沉香的酒杯，“是我外甥又不是你外甥。”
“二哥这话见外了啊。”
大汉连连摆手，又凑近了少年仔细端详，“说外甥像舅舅，我看啊，差不离。”
“不过这眉毛眼睛，要我说，还是更像他的……”
老康还有半句话卡在嗓子里，手里的杯子就被猛烈地一撞，险些洒出半盅去。抬头一看，李云祥已经站起了身，对着他递了递自己的杯子。
“我说老康，你今天怎么那么多话？”
“来，喝酒。”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沉香在这样的气氛里低下了头，慢慢地拿起他面前的那杯果汁，嘴唇在杯子的边缘微微触碰，尝到了一丝丝的甜味，却只留存于浅表。他悄悄地抬起了头，目光却意外地与杨戬越过桌椅的眼神擦了一记，随后他好似被烫及眼球般挪开。
“果汁没了是吧？”
杨戬站起身，拿起身旁的空瓶晃了晃，“那你们先吃着，我去对面买。”
“哎，十几岁的小伙子了，都是大人了，喝酒一样！”
老康趁机起哄，被另两人一把捂住了嘴。杨戬不放心地又看一眼，临出门前还对着桌上的几个人努了努下巴。
“你们，不许给他喝酒啊。”
几人虽然是嘴上答应得爽快，但杨戬一出门就变了个模样。喝酒是被明令禁止了的，可对于一个小孩，他们可有的是法子可以逗着玩儿。
“喂，小子，现在你舅舅可不在。”
老康先起了头，“你来这一段时间了，他没跟你讲什么吧？”
沉香木然地摇了摇头，引得老康拍桌大笑。
“我就说嘛，二爷这人啊，做事利落，养孩子外行。来小子，趁着他不在，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们……”
“我们啊，可是跟二爷认识久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少都知道点儿。”
沉香微微转了转眼珠，酝酿了片刻，突然记忆里就有了杨戬那日在洗手间前的身影，以及他买的那条发带。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清了清嗓子。
“他头上的伤……严重吗？”
气氛因为这一句话突然安静下来，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落了，就变成了沉默。空气里还没有消散的酒味和食物的气息混合在了一起，冲开了每个人的回忆，也包括了沉香。
“二哥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一回李云祥先开了口，浓眉微蹙了起来，“他以前风风光光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不过他头上的这道伤，可差点要了他的命。”
老康接过话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是吧老姚？”
“十二年。”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老姚捋了捋齐整的胡须，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多几个月。”
沉香左右看看，发现几人的面上都带了些晦暗的颜色。他皱着眉拿起已经空了的果汁杯，无意识地用虎牙轻轻磕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声响，犹如银针落地。
“是……刀割的？”
“是车祸。”
李云祥叹了一声，把玩着手里小小的杯子，“比你想得要严重点，当时发生了山体滑坡，他的那辆车没躲过去，起火了。”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车已经损毁了。”
老康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忆那场深埋在记忆里的意外，“一块铁片从他的头上划了过去，差点就伤到了眼睛……”
“不过还好，也多亏是因为起了火，把铁片烧得滚烫，所以他尽管伤势严重，但没有流多少血。之后做了几次手术，也好得差不多了。”
“就是这疤啊，确实难看了点儿。”
李云祥苦笑一声，“所以一直拿发带挡着……哎，他今天头上这条好像换了吧？真难得。”
沉香举起了空荡荡的杯子，把口鼻都埋了进去。冰凉的杯沿贴住了他脸上的皮肤，营造出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来，他几乎能听清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它们变成了有形的白雾，取代了果汁的颜色附着在了杯壁上，拢起一层茫茫的白，像他所有掩埋了却又不甘心的过去，却茫然看不清真相。
“所以……”
沉香的声音有些发闷，“他以前是……”
咔哒，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众人停止了这个话题，齐刷刷地往大门口看去——杨戬手里提着些饮料和打包好的下酒菜，笑着换了鞋，把那些东西放在了桌上。
“聊什么呢？外头听着都没声儿。”
他手上麻利地拆了饮料的包装，接过沉香手里的杯子，将饮料倒得满满当当，“喏，你的饮料……别跟他们学坏了啊。”
“哟二爷，这怎么叫学坏了呢。”
老康赶忙活跃起了气氛，“我们这不是……正跟外甥讲你的英雄事迹呢。”
“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说的？”
他随手丢了一包卤牛肉过去，“现在还不是越混越差。”
“二哥，今天下血本啊。”
李云祥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牛肉，也及时岔开了话题，“不说了不说了，聊点开心的。”
杨戬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身后的欢声笑语又夹杂着杯盏碰撞的声音热络起来，小小的客厅里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度。沉香却在那一众声响中回过头去，目光追上了那个背影，他不懂什么太多的人情世故，只觉得那个白色的影子里，藏匿了太多太多该背负的责任，将那对宽而薄的肩膀压得不堪重负。
同样地，没有人知道杨戬在进门之前在门外立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在玄关灯光还没照到脸上的一瞬是如何收敛了不合适的表情，重新扬起唇角。
——如果可以的话，有些秘密，他希望沉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他的叹息，只需要被自己听见，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