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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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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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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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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儿年轻体健,但毕竟比不上碧火神功的根基,好半天才从猛烈的快感中稍稍清醒,拖着酥疲的身子浸水拧巾,服侍相公清洁更衣。

耿照着好靴袍,正对镜整理襟袖,忽听一阵微鼾,回见霁儿伏在榻上沉沉睡去,淡细的柳眉兀自轻拧,犹带一丝干活时的认真利落,衬与衣衫不整的娇美模样,格外惹怜。

他抄起少女膝弯,将那双细直白皙的腿儿轻搁榻上,锦被拉至她颔下。

霁儿浓睫颤动,闭目低唤:“相公……”拥被欲起,谁知肩头一抬又跌了回去,柔体压风,娇躯下散出烘暖的少女体香;一句“哎哟”惊呼还含在香暖的小嘴儿里,旋又坠入梦田,这回是真的睡酣了,呼吸匀细,滑润如水的腰背温温起伏。

耿照忍不住摇头微笑,陪她坐了一会儿,这才从容离去。

凤銮便在左近,越浦城中岗卫异常森严,不比平日。耿照虽有镇东将军的金字腰牌,为免无端生事,仍是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远远避开巡逻军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枣花小院。

陈院里的下半夜一片寂然。

宝宝锦儿不在房里,榻上的锦被垫褥甚至没有压坐过的痕迹,仿佛一切都停在整整一天前的这一刻--当时他们整装待发,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如影子般在幽蓝的房间无声滑动,耳蜗里鼓溢着怦怦的心跳声,掌中汗热湿滑。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感觉却恍如隔世。

耿照来到后院,凝聚碧火真气,剎那间五感延伸,小师父房外的回廊之前,一股淡淡的紫丁香气息里挟着馥郁温甜的乳脂香,那是他所熟悉的、宝宝锦儿怀襟里的气味。

看来为照看紫灵眼,符赤锦今夜便睡在她房里。敷药里伤,难免袒露身体,耿照既得宝宝锦儿的行踪,又听房中二人呼吸平顺,顿时放下心来,不敢稍有逾越,信步行至中庭,避开了紫灵眼的寝居。(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白额煞房中传出的呼吸声息若有似无,却未曾断绝,显然身子虽弱,却无性命之忧。耿照暗自凛起:“游尸门的续命秘法,当真好厉害!二师父将腹间血肉硬生生剜出,伤势深及脏腑,如此……怎还能活命?”望向大师父的居所,突然一愕。

房子就只是房子而已,样式陈旧、木料结实,既无遮蔽五感知觉的莫名阴翳,盯着房门稍久些,也不再令他头痛欲裂,显是大师父受伤之后,无力再维持“青鸟伏形大法”的心术,一直以来封锁着陋屋的无形屏障已然崩溃,只消推开房门,便能一窥瓮中奇人的庐山真面目--荒谬的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耿照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由失笑。

他既不能,也不愿意这么做。

大战过后,三位师父身受重伤,却仍回到这座枣花小院之中休养,足见对他丝毫不疑。且不论三尸为此战尽心尽力,便有一丝丝辜负了这番推心置腹的坦然磊落,耿照都无法原谅自己。

悄悄返回新房,取来文房四宝,提笔踌躇半晌,才慢慢写道:“书付锦儿。记得吃睡,莫累坏自己。城主命我与将军办差,一切均好,毋须挂怀。过两日再来瞧你。夫字。”字迹工整过了头,倒像是塾生摹帖,处处透着一股认真稚气。他自己都看得脸红,一边收拾笔墨,心中暗忖:“我读书有限,实在不好。且不说慕容将军、琴魔前辈这般人物,岳宸风那厮若是目不识丁,如何知晓《火碧丹绝》秘籍的宝贵?明姑娘如非满腹经纶,怎能解破神功奥秘?可见混迹江湖,文墨与武功一般的紧要。须找机会向姐姐请教些功课,好好读书,不可再懵懂下去。”

翌日,慕容柔召集城将,正式向众人介绍了耿照。

“……岳老师因故暂离,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其职务便由耿典卫暂代。”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若须调动兵马,凭金字牌即可。三千人以下毋须请示,你自己看着办罢。”阶下众将一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均难掩诧异。

慕容柔事必躬亲,兵权尤其抓得死紧;调动三千兵马毋须请示,身边的亲信中向来只有任宣有此权力。岳宸风所持的金字牌虽可自由出入机要重地,但他一介幕僚无职无衔,于法调不动一兵一卒,众人奉其号令办事,多半是看在将军对他的宠信,等闲不敢以白丁视之。

耿照虽不明所以,也知慕容柔破格地给了自己极大的权力,想起横疏影的殷殷叮嘱,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戒慎,抱拳躬身:“多谢将军。”

慕容柔似对他的淡然处之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锐利的凤目一睨,示意他向众人说几句。耿照硬着头皮环视众人,抱拳朗声道:“在下年轻识浅,蒙将军委以重任,还望诸位僚兄多多指教,大伙儿一齐尽心办差。”

众将听他说得诚恳,不像岳宸风目中无人,好感顿生,似觉这黝黑结实的少年人也不怎么讨厌;还有当夜在破驿一战中亲眼见他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地的,更是佩服他的武功胆识,纷纷抱拳还礼,齐声道:“典卫大人客气!”

适君喻杂在人群之中,视线偶与耿照交会,也只淡淡微笑,点头致意,面上看不出喜怒。

耿照心想:“不知何患子将上官夫人母女救出来了没?”适君喻虽未亲见耿照策动“拔岳斩风”的过程,却知是五帝窟下的手,以符赤锦与耿照的关系,不难推测他也有一份。

其师下落不明,耿照却安然出现在将军身边,并得破格重用,只怕岳宸风已是凶多吉少。适君喻犹能保持镇定,笑对仇敌,单是这份心性便不容小觑。

但耿照并不知道他昨夜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

适君喻率领人马赶赴五绝庄,与守军内外夹攻,加上五帝窟一方又有琼飞冲出来捣乱,此消彼长,终于漂亮将来犯的五岛众人击退;赶至鬼子镇支持时,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早已结束,现场只余稽绍仁的残尸。

程万里与稽绍仁同为适家的累世家臣,适氏没落后联袂漂泊江湖,找寻幼主,有近三十年的战友之义、生死交情,见状不禁抚尸大哭,众穿云直卫士亦悲痛不已。

适君喻不见师傅踪影,心知不妙,料想自己临阵退走,误了保护夫人的职责,任宣素与他师徒不睦,必定要参上一本。他肩负家族复兴之责,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打下风雷别业的根基,断不能天涯亡命,把心一横,回到越浦向将军请罪。

“回来了?我正唤人去找你。”

大堂之上,慕容柔仍埋首于成摞的公文堆里,也不见落笔批改什么,一径敲着笔管来回翻看,说话时连头也没抬,一如既往。

适君喻很了解他的习惯。慕容柔少批公文,但他花很多时间“看”。

这位镇东将军是刀笔吏出身,循名责实本是强项。有鉴于前朝北帅擅离职守、竟导致国家灭亡的教训,慕容柔接手东海军务之后,逐步建立起一套分层负责的严密制度,授与各级军所年、季、月等阶段目标,若无临时调动,则各级单位须于时限内达成,并按时回报进度,做为年末奖惩依据。

须由慕容柔本人亲批的日常事务可说少之又少,军中各级目标于年初便已分派妥当,如厩司缴交战马若干、实战部队完成训练若干,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并施以连坐法,无论是主官懈怠抑或兵卒懒散,均是一体责罚;就连横向三级的相关单位亦有责任,彼此监督,环环相扣。

即使慕容柔不在东海,他麾下的十万精兵依旧日日操练,拼老命以求目标达成,成者厚赐、败者严惩,天皇老子来都没得说。一旦发生动乱,从将军府到地方卫所都有一套既定流程因应,操练精熟已近乎本能,除非作乱的就是慕容柔本人、致使东军从指挥中枢开始崩溃,否则就算央土朝廷的大军开至,这套防卫机制也会分毫不差地运作启动,击退来敌。

但只要是人经手的事,难保不会产生误差。

为使这具庞大而精巧的军务机器顺利运作、不生弊端,慕容柔采用的办法是“盯紧它”,靠的当然就是他自己。

事无大小,所有公文慕容柔都要抽检过目。因此在他手下当差异常痛苦:鸡毛蒜皮大的事也必须绷着皮干、往死里干,指不定哪天公文会突然送到将军案上,被审案似的细细检查,万一不幸出什么纰漏,便等着军法来办;几年下来,疑神疑鬼、最后畏罪自杀的,倒比实际办死的还多。

适君喻暗自松了口气。

慕容柔若要办他,不会选在这里。杀人的血腥、死到临头的屎尿失禁……这些清理起来麻烦得很,会严重影响将军核阅公文的心情。

“坐。”慕容柔随手往阶下一比,看似要阖起公文与他说话,忽然剑眉一挑,白皙秀气的眉心微微拧起,随着锐利的目光在卷上来回巡梭,眉头越皱越紧;片刻才冷哼一声,在手边的纸头上写了几个字,放落卷宗。

适君喻依言坐下,审慎地等待将军开口质问。

慕容柔的问题却令他不由一怔。

“槐关卫所的张济先,你认识么?”

适君喻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他长年经营北方,与南方的军中人物不熟,所幸槐关是谷城大营附近的重要卫所之一,那张济先镇守槐关多年,官位不上不下,还算长袖善舞,前年适君喻陪同将军亲赴谷城大校,张济先在筵席上敬过他一杯酒,亲热地叫过几声“适庄主”,不像其他军中出身的要员对江湖人物那般冷淡。

他记得那张黄瘦的长脸。笑起来有些黏腻,目光稍嫌猥崽……该怎么说呢?少喝点酒,兴许将军能忍他久些。

“属下记得。”

慕容柔“啪!”一声扔下了卷宗,动作中带着一股火气。“任宣受伤不轻,你明天走一趟槐关,带上我的手谕,当堂将这厮拿下,撤职查办。”

“是。”这种事在将军麾下稀松平常,适君喻并不意外。

“罪名是?”

“贪污。”

慕容柔以指尖按着卷宗,轻轻将它推出桌缘。

“过去三年,他每月都在火耗上动手脚。我足足忍了他三年,他非但不加收敛,本月更变本加厉,想利用凤驾东来大肆混水摸鱼,其心可诛!你当堂让他画押,宣读罪名后便即正法,通知家属领尸。我在靖波府内库收集了他三年来的不法证据,事后再补上结案即可。”

慕容柔虽苛厉,杀人却讲证据,开堂审理、备证结案一丝不苟。曾有御史王某佞上,妄自揣摩圣意,欲除慕容柔,料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手上没几条屈死的人命?慕容柔这厮专擅生杀、目空一切,治下冤狱必多,于是大张旗鼓地参他一本。

谁知钦差御史团浩浩荡荡开入靖波府,才发现每一桩死刑都备齐了卷证画押,一丝不苟的程度怕比夫子治史还严谨,竟是无懈可击。

王御史摸摸鼻子想开溜回,慕容柔却不让走了,扒了衣袍投入狱中,反参了他一本。有人向承宣帝献策,命慕容柔将王某解回平望都发落,料想以慕容之偏狭,必不肯轻易放人,届时再安他个“擅杀钦差”的罪名,御史王大人也算死得其所了。

任逐桑听闻此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八百里加急的诏书已阻之不及。没想到这回慕容柔好说话得很,竟乖乖放人,只临行前一晚独自走了趟大牢,附在王御史耳畔说了几句,便即含笑离开,一点也未留难。

谁知大队才走到平望都外的五柳桥朝圣关,王大人趁着夜里无人,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有人说是给慕容柔暗杀的,但天子脚下,禁卫森严,岂容镇东将军的刺客无声来去?谁都知道王御史乃借刀杀人计之“刀”,圣上只欠一个发难的借口,慕容柔可没这么笨。果然刑部、大理寺翻来覆去查了半天,最后只能以自杀定案。

民间因此盛传:是慕容柔在王大人的耳边下了死咒,教他活不过五柳桥。那几年“小心镇东将军在你耳边吹气”成了止儿夜啼的新法宝,风行天下五道,嘉惠无数父母,也算是一桩逸话。

先杀人再补证结案,虽然证据确凿,似非慕容柔的作风。

适君喻小心问道:“张济先铁证历历,死也不冤。只是,将军为何执意于此时杀他?皇后娘娘的凤驾便在左近,临阵易将,难免军心浮动……”

“正因皇后娘娘在此,我才饶不了他。”慕容柔打断他的话,淡道:“人皆说我眼底颗粒难容,我不辩解。但豢养鹰犬,岂有不舍肉的?食肉乃兽禽之天性,懂得护主逐猎,便是良鹰忠犬;争食惹祸不识好歹,还不如养条猪。张济先分不清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所以我不再容忍。”

适君喻闻言霍然抬头。

慕容柔却只淡淡一笑。

“我容忍岳宸风多年,只因我用得上他,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此番他公然袭击夫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后还回不回来,这里已容不得他。

“况且,我之所以能够容忍他如许之久,其中一条,乃因他养育你成人,传授你武艺。若非如此,他可能更早便已逾越了我的容忍限度。”白面无须的书生将军低垂眼帘,望着阶下错愕的青年,神情宁定,一字一句地说:“君喻,适家乃碧蟾王朝的将种,可惜到你父祖一辈已无将才,然而他们手下虽无兵卒,依旧以身殉国,与辉煌的白玉京同朽,情操伟大,不负乃祖之名。你是你家期盼已久的将星,若然早生六十年,挥军北抗,说不定如今犹是澹台家之天下。岳宸风于你不过云烟过眼,我对你期盼甚深,莫要令我失望。”

心弦触动,适君喻为之默然,久久不语。

岳师对他虽有养育造就之恩,但《紫度雷绝》只传掌法不传雷劲,藏私的意图明显;五绝庄沦为淫行秽地,自己纵使未与同污,将来始终都要面对。这几年他在北方联络豪杰、训练部下,辛苦经营“风雷别业”,岳师不但罕有援手,言语间还颇为忌惮,若非将军支持,难保师徒不会因此反目……

细细数来,才知两人间竟有这么多纠葛。

岳宸风与五帝窟的牵扯他一向觉得不妥,只是深知师父脾性,劝也只是白劝,不过徒招忌恨罢了。鸩鸟嗜食毒蛇,终遭蛇毒反噬,五帝窟的反扑乃意料中事,问题在于他有没有必要舍弃将军的提拔、舍弃得来不易的基业,来为师父出一口气?

稽绍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黑脸忽浮上心头,胸中不由一痛。

--我还的够了,师父。就……就这样罢。

年轻的风雷别业之主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权衡轻重,终于拱手过顶,长揖到地:“君喻愿为效死命,以报将军知遇之恩!四位师弟处君喻自有区处,请将军放心。”

仿佛早已料及,没等他说完,慕容柔又低头翻阅卷宗,暗示谈话已经结束。适君喻不由一怔:换作是他,就算不立即派兵接管五绝庄,至少今夜也不该放任自己从容离去。慕容柔甚至没要求他住入驿馆,以便就近监视。

这是收买人心,还是毫无所惧?适君喻瞇着眼,发现自己跟在将军身旁多年,贪婪地汲取这位当世名将的一切,不厌涓滴如饥若渴,依然看不透此人,一如初见。

总算他及时回神,未做出什么失仪之举,躬身行礼:“君喻便在左厢候传。将军万金之躯,切莫太过劳累。少时我让人送碗蔘茶来。”倒退而出。慕容柔凝神阅卷,思绪似还停留在上一段对话里,随口“嗯”了一声,片刻才道:“对你,我从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也早点歇息。”

慕容柔召集会议,向来听的多说的少;如非紧要,敢在他面前饶舌的人也不多,集会不过一刻便告结束,镇东将军一声令下,众将尽皆散去,堂上只余耿、适二人。适君喻迈步上前,随手将折扇收至腰后,抱拳笑道:“典卫大人,从今而后,你我便是同僚啦。过去有什么小小误会,都算君喻的不是,望典卫大人海量汪涵,今日尽都揭过了罢。”

耿照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不动声色,抱拳还礼:“庄主客气了。”便转向金阶上的慕容柔,不再与他交谈,适君喻从容一笑,也不觉如何窘迫。慕容柔对适君喻吩咐了几件事,不外乎加强巡逻、严密戒备之类,适君喻领命而去。

耿照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启禀将军,那……那我呢?”

慕容柔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你什么?”

“小人……属下是想,将军有没有事要吩咐我?”

慕容柔冷笑。“岳宸风还在的时候,连君喻都毋须由我调派,何况是他?我今日算帮了你一个忙。

“我希望你为我做的事,昨儿早已说得一清二楚:凤驾警跸、代我出席白城山之会,以及赢取四府竞锋魁首。这些你若都有把握完成,你要光屁股在街上晒太阳我都不管;若你掂掂自己没这个本事,趁我没想起的时候,你还有时间做准备。因为在我手下,没有“办不到”这三个字。”

明明知道他身无武功,但慕容柔的视线之冷冽逼人,实不下于平生所遇的任何一位高手,连与岳宸风搏命厮杀时,都不曾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威压之感--耿照忍不住捏紧拳头,强抑着剧烈鼓动的心跳,才发现掌心早已湿滑一片。

--这样的感觉叫“心虚”。

在耿照迄今十八年的人生里,并不知道站上这样的高度之后,自己应当要做些什么。

像横疏影、慕容柔,甚至是独孤天威那样使唤他人看似容易,一旦没有了上头的命令,少年这才赫然发现:原来要清楚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又要一一掌握“别人该做什么”,居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站的位置越高,手边能攀扶的越少,举目四顾益加茫然。

慕容柔也不理他,继续翻阅公文,片刻才漫不经心道:“妖刀赤眼的下落,你查得怎样了?”

耿照悚然一惊,回过神来,低声应道:“属……属下已有眉目。”

慕容柔“哼”的一声也不看他,冷笑:““已有眉目”是什么意思?知道在哪儿只是拿不回来,还是不知道在哪儿,却知是谁人所拿?独孤天威手底下人,也跟他一样打马虎眼么?废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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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友点评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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