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在床上温存了半个时辰,才穿好衣服。
晚雪引着我到陈老爷书房外,让我在廊下稍候,自己提着裙摆轻巧地闪进屋内。
透过雕花窗棂,隐约可见她俯身在陈老爷耳边细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晚雪推门而出,双颊飞红,眼角眉梢都透着掩不住的喜气:“老爷允了,说午后让我俩去银楼挑个给蓝颜的百子戒。”
她故作正经地整了整衣襟,“我先去大姐姐那儿瞧瞧,周家妹妹正在试嫁衣。”
“你进去吧!”临转身时,她朱唇微启,无声地送了个香吻。
陈老爷背着阳光端坐在太师椅上,肥硕的身躯压得椅背吱呀作响,刺目的阳光将他油亮的头皮照得泛出青白,这模样突然与我记忆中的张寄涛重叠——那辽国老细作同样顶着颗不似常人的硕大头颅,同样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同样浮肿的眼袋,特别是那发达的嘴巴肌肉,说话时两颊的咬肌如同活物般蠕动,两个老货都散发着同样令人不适的狂野蛮横气息。
只不过陈老爷的面色因常年养尊处优而红润得多,不像张寄涛那般透着将死之人的灰败。
“契弟,昨夜睡得还好?”老地主阴阳怪气地问我。
“还好,”我嗫嚅了一下,本来也问问他昨夜睡得如何,但面子所致,此时竟羞于张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你在十二娘身上试过那指法了?小兔崽子!”他突然低吼一声,语气中似有不甘。
“是,晚雪还要给我生孩子呢,老货!”想起凝彤的移情别恋,我不由地恨恨瞪着他。
他哈哈一笑,向我指指边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招呼外面的仆人上茶。
“你去看了宝珠的住处?”
“狻猊军的令指挥使平时与你交往很密切,还是那日是突然到访?今天我能否再问下当日的几个见证者?我想去看一下茶房。”
“一年之中总会来拜见我几次,”他有些不耐烦,“我视他为子侄,对他多有照顾,……更何况那日夏管事从头到尾都在一侧陪伴着他的亲兵。”
我没有说话,站起身子,眼神固执地看着他。他无奈地摇摇头,带着我去了茶房。
穿过“格物致知”匾下的月洞门,陈老爷拖着臃肿的身躯在前引路。
他那件松鹤纹的绛紫直裰被汗水浸透,后襟黏在腰间的赘肉上,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我们绕过中庭那株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榕,浓密的树荫下散落着几个粗陶茶壶,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
树根处蹲着几个歇晌的佃农,正用粗糙的手指捏着烟锅子吞云吐雾。
就在这当口,我竟瞧见两个短褂打扮的长工,黝黑的手掌明目张胆地攥着八娘和九娘的柔荑,在去灶房的路上。
两个娘子见了老爷也不慌张,只是欢快地跟他打个招呼,九娘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上来摸了一把我的脸:“小相公好嫩!好想吃上一口!”
“你要排在十二娘的后面!”老地主一脸的阴阳怪气,“我这契弟发誓要当花魁男,夜资不能低于5银铢!”
此时正值晌午,三进大院处处飘着柴火饭香。
东厢房檐下挂着成串的干辣椒和玉米棒子,几个粗使丫头正蹲在井台边淘米,木盆撞击青石的声响混着她们的说笑。
还听见骡子打响鼻的声音,伴着车夫吁吁吆喝声。
“候贤”茶房青砖小瓦,檐下悬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室内陈设雅致:酸枝木交椅配着青瓷坐垫,门侧还有一个小小的榉木棋桌,上面残留着未收的黑白子。
墙角铜炉里的香灰尚有余温。
东墙边立着个红漆多宝架,上头摆着套天青釉茶具,最底层的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麻绳。
北墙上嵌着一扇做工精巧的支摘窗——上半部是雕着缠枝纹的窗棂,糊着半透明的轻容纱;下半部则是整块可活动的楠木板,边缘装着铜制铰链。
夏管事早已候在屋内。
这个胖得像皮球一样的老仆我们进来,立即躬身。
我走进屋子后,径直奔向窗子处,伸手轻推窗板,铰链发出“吱呀”声响。
窗框底部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漆面已经脱落,露出淡黄色的原木——这扇窗显然经常被人开合。
支起时,整扇窗能完全向上翻起,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弯腰进出。
“把当日情形再说一遍。”陈老爷坐在主位,肥短的手指敲击着扶手,吩咐夏管事。
夏管事点点头:“那日巳时三刻,令大人的两位亲兵随老爷进府。
老奴按例引他们到此歇息。”
他说着指向东南角的茶案,“林副尉坐这儿,王都头坐对面。老奴一直陪着他们。”
“你是坐在什么位置?”
我盯着他问,“一动也没动过?”
“……我坐在那把交椅上,在屋子里陪他二人聊了一会儿,他们俩人呆着无聊,便开始下棋。中间茶场的林二过来找我说事,我在门口石凳上与他说了会话,然后就回屋了。”
我踱到棋桌前,坐在林校尉的位置上,让夏管事坐到门口:“你和林二说了多久的话?”
“一刻钟不到,可他二人一直在我的视线里。”
我摇摇头:“不对,你坐在门口,就只能看到林副尉。”
这棋桌靠着墙,另一个人完全被墙档住了。
“可我一直听着他二人聊天,还能听到落子之声,我非常确定,他们没出这屋子。”他走回屋子,指了一指窗户。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一直在聊?”我坐在门内时,左肩对着门外。
他懒洋洋的,没接我话。
“那你和我说说,他们都聊了什么?”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夏管事一愣,脸色微变,摸着圆滚滚的下巴低头想了一会儿:“后来便没有再聊天,只是下棋,可是一直有落子之声……”
我请他拿一支铁锤给我,然后伸出手摸棋桌底部,陈老爷见我这般举动,呼吸声顿时粗重起来。
夏管事很快便取来一支铁锤。
我沉默片刻,再次问他:“你在门外看到林副尉下棋,他是不是这样的姿式?”
我用左胳膊肘压着棋桌。
他脸色变得苍白,微微点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我让他再次坐在门口的石凳上。
“你听到的是这样的落子之声?”我用左肘压着棋桌,右手持锤在桌底轻敲一下。
“是!”夏管事像被烫到般跳起来。
“您看这凹痕。”我将棋桌倾斜四十五度给陈老爷看:阳光照出十几处轻微的凹陷。
陈老爷颤巍巍地站起身,布满老人斑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凹痕,脖颈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根根暴起,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
“这是为什么……”
他粗重的喘息声在茶房里回荡,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我待他……不薄啊……”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我等他稍稍平静,伸手轻拍他汗湿的肩膀,能感觉到那肥厚的皮肉在剧烈颤抖。
“契兄,”我压低声音,“到你书房说话吧。”
老地主在回去的路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神情万念俱灰,嗒然若丧。
在他那间紫檀木香弥漫的书房中,我注视着瘫在太师椅上的老地主。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你之前提过那姓林的庄头,”我轻声问道,“他家与狻猊军可有瓜葛?”
老地主毫无反应,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嘴唇:“林庄头好像有个儿子,明年就要从军伍返乡……”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卸甲军当是最好的去处……”
那条窄巷他当时没有去查——因为夏管事的证言,再加上他对令指挥使的信任。现在事发已经四月有余,再检查意义不大。
我让人添上茶水,亲手端给这个可怜的老货:“此事未必是私怨。”
“是不是私怨还有什么意义……”
他脸皮抽搐了一下,突然诡异地笑出声来,边笑边拍着书案,最后竟笑得泣泪横流,“我好强了一辈子,最后竟保不住我最爱的女人……”
他干嚎了数声。
一个老仆无声地推门进来,从多宝阁暗格中取出一个乌木小匣。
匣中躺着一枚漆黑的药丸,散发着苦涩的香气。
他竟然在吃“断忧散”,这么大的药丸,是会要人命的!
陈老爷手指抖得几乎拿不稳,就着茶水吞下药丸,虚弱地挥了挥手:“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把帘子拉上……”
那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完全不像出自这个平日声如洪钟的老汉之口。
我在门外廊下用了午膳,书房里一直很安静。
约莫一个时辰后,老仆才引我重新入内。
此时的陈老爷面色异常红润,瞳孔放大,眼中闪烁着病态的亮光——这是“断忧散”服用过量的征兆。
“少年人,”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给老朽讲讲吧,为何不是私怨?”
我把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在我所在的通县,也接连发生数起此类案件,天庆府也有,闽西省也有,所以,必是同一股势力所为。”
“契兄,容我先扯远一点,“赤脚军”之乱,距今不过七载,“庚丑之变” ,血迹未干,朝堂的明争暗斗远未停止。”
我顿了顿,继续道:“你昨日提到,元阳教是新宋的毒瘤,他们和朝廷有多处利益矛盾,“肉身欢喜布施赐缘令”只是其中之一。今上早有整顿之意,但是否有人借这个机会,弄出一盆污水构陷圣上,也未可知。”
我所说的这种可能性,其实也只是我内心一相情愿的想法。
隆德皇帝应当是我的亲生父亲,两次面圣,他给我的直觉不是那样的人,更不会不顾身后之名,行此极端狠毒之策。
老地主皱着眉头:“虽然老夫之所为,与挂“肉身布施”直接新婚嘉禧,一样都是正夫摘红丸,可他们应该打击元阳教啊,为什么要把黑手……哦,我明白了!”
他轻轻一拍书案。
我点点头:“不管何种情况,只要正夫摘元红,便成为这股力量的打击目标,以此来强调正夫大防,断元阳教财路。”
“挂了元阳教肉身布施,若想只与一个和尚行房,便要月月交钱。在我们西水县城,一次要交200文钱。乡下人交不起这个,他们只在城里收。不错,这确是元阳教的一大财源,”他深吸一口气,徐徐地吐出来。
“说不好,是狻猊军中有人假借圣意,以肃清元阳教为名,行构陷之实,刻意闹得沸沸扬扬,好让天下人以为是圣上授意,毕竟——”
我略一迟疑,“圣上继位后的两大要务,其一便是根除元阳教。”
“你说得有理,新宋二十六朝,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昏君……”
他突然眯起浑浊的老眼,松弛的眼皮堆叠出层层褶皱:“你这般年纪,怎知朝堂秘辛……”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哦,对了,你还与晚雪说,你家与盛嘉亲王府有世代交情!”
我从怀中取出奏递院的腰牌,鎏金纹饰在掌心里微微发烫。
指尖在冰凉的玉牌上停留片刻——这本该是一个月后才该现世的东西,但眼前这个掌握云青铜秘术的乡村老地主,值得我冒这个险。
“此物……还望契兄莫要声张,连凝彤也不知道。”
他粗短的手指接过腰牌,翻看了一会,又拉开窗帘,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眼角神经质地抽动一下:“居然是他娘的正三品……怪不得老子屡试不中!奶奶的!”
他递还给我,嘴角扯出古怪的冷笑,“……那么,小大人,可愿为你家契兄主持公道?为我那苦命的十一娘讨个说法?!”
我轻声道:“某年方十七,不过仗着祖荫,才得授此虚职,我眼下能做的,”
抬眼直视他猩红的双眼,“至多是阻止更多人受害。”
窗外传来丫鬟们嬉笑的声音,衬得书房里愈发寂静。
他对我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撇撇嘴,讥讽道:“你这幅推脱的样子还真像个官儿,哼哼,也罢,总算有个目标了!”
“契兄……”
“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记着:你从未与我谈论过此事!”
他突然站起身,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谁杀了宝珠,我总要和他讨个说法的。”
他一面勒紧腰带一面匆匆说道:“我这就动身去嶐山县,那里和西水县都是这个令阳奇统领的卸甲军,两家苦主我都认识,再和他们碰一碰。若真是着落在这个姓令的身上,明日的洞房花烛夜,须得好好“款待”一下了。”
此刻,他眼中迸射出的寒光让我心头一凛——那眼神与昨夜如出一辙,如同月下独狼盯着猎物时泛着幽绿的眼眸,冷酷中带着嗜血的疯狂。
我站起身:“这“断忧散”,契兄可曾想过戒断?”
此人有提炼云青铜的秘方。如今新宋全年云青铜产量不过八九千两,却牵动着整个王朝的命脉。若是有了他这个秘诀,说不好便是两万斤以上的产量翻番!
他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药效让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小大人,你可知道?
老夫这副残躯,”他拍拍自己的大肚腩,“全靠两股精气吊着:一是闺房之乐,二是……”
他突然攥紧拳头,全身的骨节发出脆响,“血债血偿!”香炉青烟在他癫狂的面容前扭曲成狰狞的鬼脸。
他与管家交待一番之后,便马上开始行动。
为遮人耳目,陈老爷还特意换了装束,套了件半旧的靛蓝棉布直裰,摘下金玉腰带,换了条寻常的褐色布带松松系着,又戴了顶闽地最常见的宽檐竹笠,遮住了他的大秃瓢,从陈府的后门乘马。
只有一个老仆在备马,陈老爷那匹枣红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似乎也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的戾气。
我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契兄,你下午还要订婚注册……”我看他这样子,有点儿搂不住火。
“哈哈哈——”他压着嗓门狞笑,“老子若是年轻十岁,说不得便一把火烧了县衙,扯旗造反了!还管他什么劳什子注册!”
笑声里透着几分癫狂,惊得牵马的小厮连连后退。
“有没有订婚注册一查便知,契兄!”
他一拍脑袋:“提醒的是!”然后扭脸唤老仆过来:“让户籍所那个姓武的来府上,只说老夫的腿受伤了,不便行动。”
我默然退后半步,却见他突然招手:“过来。”
那声音竟出奇地温和,“方才老夫不该责怪于你。”
他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非亲非故,你能为老夫理出头绪,……这个人情太大了,”喉头滚动几下,“若真能证实是那帮畜生所为,”他俯身凑近,带着断忧散异香的气息喷在我耳畔,“提炼云青铜的秘方,老夫倾囊相授,往后如何行事,你凭良心便是。”
“你放心,我懂规矩。”
“大规矩你懂吗?老儿有两个儿子死在辽寇之手!”说罢猛地直起身子,臃肿的身躯竟灵活地翻上马背。
马儿被他这一压,不由得屈了屈膝。
“驾!”随着一声暴喝,枣红马箭一般蹿了出去。
我望着那个肥硕的身影在尘土中远去,宽大的衣袍被风鼓起,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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